海错三记：揭开这些古老生物的神秘面纱｜盛文强

◇“族群认同和历史记忆是中华民族凝聚发展的一个关键，也是中华文明探源(tànyuán)的意义之一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(zhōngguóshèhuìkēxuéyuàn)学部委员、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王巍(wángwēi)说，从考古年代和地理位置、遗址性质、等级和内涵上(shàng)判断，陶寺是同“尧都”最吻合的遗址 文 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 赵东辉 刘翔(liúxiáng)霄 游客在陶寺遗址博物馆参观(cānguān)（2024 年 11 月 12 日摄(rìshè)） 杨晨光摄 / 本刊 微风徐来，历史的尘息在旷野(kuàngyě)中飘散。 城墙、宫殿、龙盘，王族大墓、朱书文字、“古观象台”……行走于脚下这片黄土地，一处处(yīchǔchù)遗迹如同阿拉丁神灯般，擦亮(cāliàng)中华文明(zhōnghuáwénmíng)的早期进程。 这里是陶寺遗址，向世界(shìjiè)展示了一个以政治文明为(wèi)中心的国家都城遗址的范例。坐落于山西省襄汾县塔儿(tǎér)山向汾河谷地过渡的黄土塬上的陶寺遗址，与浙江良渚、陕西石峁和(hé)河南二里头一起，并列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四处都邑性遗址。 既然(jìrán)陶寺是一座都城，那它是谁的都城？与此相关，尧，是历史上怎样一位(yīwèi)人物？ 几代考古人通过“考古—文献—人类学”证实，陶寺社会(shèhuì)至少历经400多年的历程，它所呈现出来的文化现象、精神标识，与“尧(yáo)”“尧都”有着密切的印证(yìnzhèng)关系。 近日(jìnrì)，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走进陶寺遗址，从历史的回响(huíxiǎng)中，触摸中华文明起源的脉动。 晋南地区，中华文明的重要(zhòngyào)发祥地之一。 古史记载，晋南是上古时期尧舜禹三代(sāndài)圣王都城所在，“中国”之名由此而来。这片古老的土地(tǔdì)保留有7000年前到2000余年前的文化传统，被中国考古学泰斗苏秉琦先生(xiānshēng)誉为中华民族总根系中的“直根”，是中华文明探源(tànyuán)不可或缺的一域。 20世纪50年代末，考古工作者(kǎogǔgōngzuòzhě)在晋南地区寻找夏墟(xiàxū)时，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。 “在临汾市襄汾县陶寺(táosì)(táosì)乡一带，文物普查人员先是发现了大量类型一致的灰色陶片。陶片的分布区域很大，涉及多个村(cūn)，引起考古工作者的注意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、陶寺遗址第五任(dìwǔrèn)考古领队高江涛说。 从陶片等残存的蛛丝马迹中，考古工作者(kǎogǔgōngzuòzhě)抽丝剥茧、顺藤摸瓜，初步确定这是一处龙山文化(lóngshānwénhuà)时期重要遗址(yízhǐ)。此后，随着考古不断深入，陶寺遗址的规模、性质等相继获突破，并(bìng)被确定为晋南地区首选发掘对象，为下一步考古打下基础。 1978年，陶寺遗址科学考古发掘(fājué)和(hé)研究工作正式启动。经过近半个世纪的重点(zhòngdiǎn)考古发掘和多学科综合研究，一个史前时期的重大遗址渐渐浮出水面。 在这处面积达400多万平方米(wànpíngfāngmǐ)(píngfāngmǐ)的遗址中，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座(yīzuò)面积至少为280万平方米的巨型城址，掩埋于黄土之下。大城之内有面积近(jìn)13万平方米的宫城，宫城内又现面积达6500平方米的宫殿基址(jīzhǐ)和近600平方米的夯土基址。其面积之大、规模之宏伟，轰动海内外。“4000多年前，能够修建这么大一座城池，意味着陶寺聚集着数量(shùliàng)众多的人群，已经拥有强大的组织和动员能力。”高江涛(gāojiāngtāo)说。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、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王巍认为(rènwéi)，这是首次在中原地区发现夏王朝之前(zhīqián)的超大型城址，考古学上把它称为王权形成的一个重要标志(biāozhì)。 在这座神秘的大城里，文明早期(zǎoqī)都城初创时的“空间样本”清晰可见(qīngxīkějiàn)。从废弃的城址上，考古人员陆续(lùxù)发掘出大城城墙、宫城、宫殿建筑、仓储区(qū)、大型墓地、统一管理的手工业作坊区和普通居民区等，表明大城的功能曾(céng)十分完备。此外，考古还发现了具有观象(guānxiàng)授时功能的大型建筑，以及地位凸显的宫殿区、等级分化明显的墓葬、标志身份的礼器群等，点点簇簇，诉说着此处不同寻常的过往。 “‘古观象台’等公共设施精准管理时空并服务于王权(wángquán)与社会，是陶寺(táosì)作为早期国家科技与制度(zhìdù)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，标志着中华文明经天纬地的肇端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、陶寺遗址第四任考古领队(lǐngduì)何努说。 世界四大古文明中(zhōng)，为何唯有中华文明延续至今？ 塔儿山下，汾水之畔。陶寺遗址的作答润物无声。4300多年前，中华文明的图景发生变化。长江中下游(zhōngxiàyóu)良渚文化、石家河文化等相继衰落，中原崛起，兴盛(xīngshèng)于黄河(huánghé)中游晋南盆地的陶寺文明脱颖而出。 “陶寺遗址(yízhǐ)考古发现了数量较多的、并非(bìngfēi)属于晋南地区文化(wénhuà)系统的文化因素，其兼容并蓄、海纳百川的文化品质十分鲜明。”高江涛说，若把史前文化格局比作“重瓣花朵”，无论地理位置还是核心实力，陶寺遗址都是当之无愧(dāngzhīwúkuì)的“花蕊”所在。 在陶寺遗址(yízhǐ)出土的(de)5500余件各类文物中，由东南西北、四面八方汇聚而来(érlái)的文化因素(yīnsù)在汾河岸边的陶寺经历了扬弃融合创新。良渚文化的玉琮玉璧、海岱地区(dìqū)的部分彩绘陶器、后石家河文化的玉兽面、甘青地区齐家文化风格的大双耳罐，从历史穿越到今天，共同描绘出陶寺文化的开放胸怀、多元面貌。 鼍鼓逢逢，回响(huíxiǎng)古今。 在陶寺遗址出土的7大类29件古(gǔ)乐器中，包括两种仅见于古代文献的宫廷庙堂乐器——鼍鼓与特磬。相较于20世纪30年代在安阳殷墟商王陵发掘中的首次出土，陶寺的发现(fāxiàn)又(yòu)把鼍鼓与特磬组合使用的历史提早了约(yuē)千年。 “象征王权的礼乐器组合在这里诞生，逐渐(zhújiàn)演变为夏商周时期的礼乐器。”何努说，陶寺已有了早期王权国家(guójiā)和礼制制度的出现，这些因素被夏商周和后世所继承发扬(fāyáng)，也是人们普遍认可的中华文明(zhōnghuáwénmíng)的显著特征之一。 考古发现(fāxiàn)表明，陶寺社会作风务实，致力于礼制的建立、实力的积蓄和可持续发展(fāzhǎn)，有较为先进(xiānjìn)的政治文明形态，却无十分明显的文化强势扩张之态。 从一些墓葬细节，可以看出陶寺先民以礼治国、协和万邦的大政之道(zhīdào)：各地常作为武器而存在的斧钺，在陶寺大墓中出现时尖刃向下、镂空雕漆，作为一种仪仗(yízhàng)用具成排地沿墙摆放。大墓中还出土了拔掉獠牙(liáoyá)的野猪(yězhū)下颌骨，以及两张折断的弓。 中华文明从起源(qǐyuán)阶段就具有“和合共生”的基因，在陶寺处处闪耀。 陶寺遗址为中华文明探源开辟了新天地(xīntiāndì)，二十四节气、后世青铜时代的范铸技术、古代都城的规划理念都能在此得到追根溯源(zhuīgēnsùyuán)。 “陶寺宫城(gōngchéng)是我国(wǒguó)目前发现的(de)(de)明确带有(dàiyǒu)围垣的最早宫城，其‘城郭之制’完备，成为我国古代重要都城制度内涵的重要源头。”陶寺考古遗址公园规划师、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物保护科技研究院副院长王璐说，陶寺遗址的主体建筑居于核心区域，这种建筑理念一直延续到明清故宫。类似“东厨”的房址位于宫城主殿东侧，推测后世“东厨”的宫室制度由此开创而来。陶寺宫城南墙上的“阙楼”式门址，也(yě)与隋唐时期洛阳城应天门阙楼大体相近(xiāngjìn)。 文明的(de)进程，在陶寺踏出(tàchū)了坚实(jiānshí)的一步。“陶寺的兴起，成为夏商周文明的直接前身，是中华文明从多元走向一体的重要(zhòngyào)开端。”高江涛说，它所呈现出的一种空前的文化延伸到了今天，奠定了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基础。 “尧(yáo)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人，也可能是以尧为代表的一个时代，代表着一个非常强大的族群、一个协和(xiéhé)万邦的时代。”持有这一观点的高江涛等人认为，陶寺遗址(yízhǐ)应是以“尧或尧舜为代表”的那个时代的都城(dūchéng)。 文献记载，夏代之前，存在一个中华文明(wénmíng)早期历史阶段(jiēduàn)。“百年中国考古学实践证明，那个时代确实存在，并且已经进入(jìnrù)文明社会。”高江涛说。 从(cóng)地理位置看，陶寺所处地带，正是(zhèngshì)古史记载的“唐地”“尧墟”所在，而“陶唐氏”正是指“尧”。 陶寺(táosì)遗址(yízhǐ)考古发现了史前时期的早期文字或符号。对于其中一个字符的辨识，学界有共识，也有争议。晋南地方志资料显示，临汾市下辖的襄汾、曲沃两县方言称太阳为“窑窝”，与“尧王”发音(fāyīn)相同。这一称谓极为特殊的方言，使用地域十分(shífēn)有限(yǒuxiàn)，与陶寺文化最核心区域即陶寺城址及其周边地区大致吻合。 何努等人(rén)据此推断，“窑窝”可能是“尧王(yáowáng)”的音转，“尧王”来自陶寺先民对太阳的崇拜。另外，加之临汾古称“尧都平阳”，“陶唐氏”正是指“尧”，因此，“尧”字(zì)可能性较大。 古史(gǔshǐ)记载，尧很重要的(de)功绩便是观天测象、推算历法。如，《尚书·尧典》“历象日月星辰(rìyuèxīngchén)(rìyuèxīngchén)”“敬授人时”，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帝尧“乃命羲(nǎimìngxī)、和，敬顺昊天，数法日月星辰，敬授民时”。考古工作者表示，这在陶寺遗址都有重要的物证发现和相关研究，能够与传统文献的记载相互印证。 苏秉琦先生对于陶寺遗址的历史定位是这样表述的，“大致(dàzhì)距今4500年左右，最先进的历史舞台转移到了晋南。在中原、北方、河套地区文化以及东方、东南方(dōngnánfāng)古文化的交汇撞击之下，晋南兴起(xīngqǐ)了陶寺文化。……它相当于(xiāngdāngyú)古史上的尧舜(yáoshùn)时代，出现了最初的‘中国’概念。这时的‘中国概念’也可以说是‘共识中的中国’。” 中国考古(kǎogǔ)学泰斗严(yán)文明先生也(yě)曾说，“最早的中国是在什么时候呢？是在传说中的尧舜时代。现在从考古来看，可能尧都就在山西的陶寺”。 尧，创造了伟大的(de)文明(wénmíng)，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共同认同的一个文化符号、精神标识。 “族群认同和历史记忆是中华民族凝聚发展的一个关键，也是中华文明探源(tànyuán)的意义之一。”王巍说，从(cóng)考古年代和地理位置、遗址性质、等级和内涵上判断，陶寺是同“尧都(dōu)”最吻合的遗址。 作为尧的继承者，舜的故事在晋南(jìnnán)也广为流传。 临汾向南，便来到黄河之(zhī)(zhī)东留有舜帝犁沟、舜帝陵等诸多名胜的运城市。今天，人们在沉醉于历山脚下舜王坪那崇山峻岭、树木茂盛的自然风光之时，也重新吟诵起那首脍炙人口的南风(nánfēng)歌。据《礼记·乐记》记载“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《南风》”：南风之薰(xūn)兮，可以解吾民之愠(yùn)兮；南风之时兮，可以阜吾民之财兮。 也许，我们今天(jīntiān)很难想象，禹和(hé)舜之间经历着怎样的一种转承关系。但是，禹的儿子启创立的我国(wǒguó)第一个奴隶制王朝——夏朝，以它命名的“夏县”就坐落于今天的运城市。 夏县，古文献中记载的(de)“禹都安邑”所在。考古证实，这方面积1300余平方公里的土地(tǔdì)与“夏朝”有着千丝万缕(qiānsīwànlǚ)的关联。20世纪70年代以来，考古工作者在夏县东下冯村发现了现存面积约110万平方米的夏时期遗址，这是目前晋南地区发现面积最大(zuìdà)的夏商(xiàshāng)时期聚落之一，为(wèi)解读晋南“夏墟”的历史内涵、阐释晋南地区在中华文明进程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提供考古实证。类似惊人的发现，还在不断(bùduàn)问世和揭秘中。 尧舜禹不是传说——随着越来越(yuèláiyuè)多考古发现的实证，我们将更多地(dì)触摸到那个时代的空谷足音。 （《瞭望》2025年(nián)第23期 ）